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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 同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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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弋舟也想不通透,明明嬴妲是肯為了一幅丹青拈酸吃醋的, 在聽到陳湛妻妹宜陽縣主對他有思慕之意時, 竟然在發呆。

馬車平穩地穿行於鬧市中, 嬴妲雙頰嫣然,呆呆地發了許久的楞, 她眼眸紅紅地擡起頭,“你對她, 是什麽心思?”

果然還是要醋的。

他平靜地垂下雙臂, 神色帶著若隱若無的笑意, “沒心思。”

嬴妲不甘心地咬著下唇追問:“既然沒心思,又怎麽會答應她設宴?”

這話倒問得蕭弋舟一時語噎。

“說不定, 她等會在你酒菜裏下藥, 把你迷昏了, 就把你……”

蕭弋舟靜靜地聽著, 臉色慢慢地沈了下來。

嬴妲自知失言,嘟嘟囔囔哼了一聲, 側頭朝外, “反正我是不想去的, 公子命令我,我沒辦法, 我心裏是不想去的。”

她將車簾拉開一線, 臉往外飛瞄。

蕭弋舟在身後咬牙切齒, 末了, 他俊容如冰將這女人藕臂用力扯住, 教她跌回來,嬴妲掙脫不得,奮力擡起小臉,一道面紗壓了下來,將她的臉遮住了半張,她睖睜著乖乖不動了。

面紗罩下,將她原本的容顏遮去了五六分光采,只留下眼珠黑圓一對眸露外邊,水潤明亮,澤如琉璃。

車已行至鬧市,人聲喧嚷,都是嬴妲熟悉的叫賣聲、爭執聲,還有推搡聲、馬蹄聲,嘈嘈切切雜糅一鍋,還似當年卞朝屹然不倒時,外頭烽火狼煙四起,平昌城內的繁華也不曾被烽煙侵損分毫。

她的雙眼更紅了,讓蕭弋舟一時詫異,他將嬴妲的手強勢壓在膝上,“哭甚麽,沒出息的東西。”

嬴妲半是哭半是笑,手背抹了把眼眶,又趴在窗口朝外望去。

平昌於中原一帶是古都名城,包羅萬象,這條街只是其中一條匯聚了小販名吃的巷道而已,簾子一打起來,甜香辣香混雜撲鼻,蕭弋舟也不禁皺了眉,“要吃什麽?”

嬴妲道:“我都吃過的,不太新鮮,倒是和楚楚姐烤的地瓜,最可口了。”

她的一雙盈潤白嫩的手掌趴在窗口,玉筍般的圓白手腕上套著三只銀絲鐲子,日光一照甚是晃眼,蕭弋舟便不再往外看,“日後出門不得張揚。”

他指的是她的鐲子,嬴妲聽出來,臉色微微僵了半晌,她點了點頭。

身後沒有傳來聲音了,嬴妲將銀絲鐲子摘下來,便要往外擲去,蕭弋舟眼疾手快將其捉住,嬴妲沒扔成,他皺眉沈聲質問:“我不過說了一句,脾氣上來了?公主脾氣驕縱不得。”

他聲音壓得極低,幸而在鬧市,無人能聽明白。

嬴妲將鐲子從手腕上摘下來,亮給他看,“你不喜歡的東西,戴了也沒人看,以後不戴了,也不要它。”

蕭弋舟微訝,不知這是什麽道理,嬴妲信手就往車外扔了去。

銀光閃閃的鐲子骨碌碌地沿著街邊石板滑到一旁,乞討的花子見了一時哄搶上來,如行大運,撞見山珍海味,一時鬧哄哄的,馬車都為之一頓。

蕭弋舟將手放了下去,面露不悅。

“你說是從宮中帶出,不留著做念想,為我一句話便扔了作甚。”

嬴妲朝往外乞丐爭銀瞅了幾眼,放下車簾,扭頭,“你的話很重要。”

蕭弋舟說不出話來,轉過了眼,神色微微不自然。

嬴妲也垂下了眸,不再言語。

至香亭畔,南湖旁,水面泊著幾葉扁舟,艄公以篙點岸,便劃出丈許遠。

水面波生煙渺,蕭煜解鞍下馬,蕭弋舟先下車,將面戴白紗的嬴妲扶下來,一前一後地往水榭上去,堤岸便聚攏了一片少年男女,贈彤管芍藥,面龐還都青澀稚嫩。嬴妲個頭比他矮半截,胸以下也不都是腿,走步不比他快,蕭弋舟便將她手一裹,快步漢白玉水榭回廊上去。

身高如玉樹的男人過於引人註目,時人承襲先朝審美,以高大健碩為美,蕭弋舟的五官帶著一種漢人罕見的深邃感,更是吸引妙齡少女,不出一會,她們都紛紛對蕭弋舟美目橫波,媚眼拋絲。

他一扭頭,身旁跟著身形嬌小的姑娘已經瞇起了水眸,透著一種不滿。

手心的手掌也動了動,悄無聲息地將他的食指勾緊,像宣誓主權那般,牢牢地不放。

蕭弋舟驀地笑了起來,任由她胡鬧。

這時路過的少女都驚奇地望著這個似乎還帶有點胡人血統,五官深刻、皮膚白皙的男子,日光太盛太亮,他的皮膚像會發光似的,那是擦多少層香粉,都抹不出的天然雪白,有的還一瞬不瞬盯著他瞧,甚至不自覺跟著他們走上幾步,等回過神來,或是被人提醒,才尷尬避過,有的則早已自慚形穢地垂下了眼瞼,慚愧害羞地背過身去了。

水榭之中也有男女在吟詩吹簫,嬴妲跟著他走了過去,湖上視野壯闊起來,城外青山延綿蒼莽之勢,盡收眼底,曲水東流不回之音,都入耳中。

遠遠地,還能望見掛在蒼山主峰下的一道雪白如練的瀑布,氣勢恢宏。

“偌大平昌,與以往似乎並無不同。”

嬴妲眨了眨眼,“怎麽會不同呢。”

他側身,俯下目光。

嬴妲凝視亭外呼嘯縱橫、水裏煙波往來的輕舟,松開了他的食指,掰著指頭垂眼慢慢地說道:“你想啊,以前這裏沒有水榭,自然就看不到眼前的好風光了,以前,平昌城只有甜饅頭,沒有鹹的,沒有西域來的葡萄酒,醬汁燒魚也只有表皮淋上一層汁……“早晨起來沒用早膳便被男人扯出門了,眼下一說出口都是美食,不禁臉色一紅。

他看著她忍不住直笑,手掌撫了撫她的發絲。

“夏蟲不可語冰。”

這話嬴妲聽懂了,眼珠滾圓,仰著腦袋瞪他,瞪得非常收斂不著痕跡。

“我說的,是平昌久居中原,擁踞地利之勢,以為崤函之固,如金湯堅不可摧。帝王高枕,朝臣無憂,若幹年,一直是一副不思進取之態。達官顯貴貪占土地,耗盡物資,如今所見,表面風流罷了。整個卞朝,即便英明如武帝宣帝,都不曾阻止士族專權自固,腐爛揮霍,遲早,這些是有耗幹耗空之日的。當貴族得不到滿足,便會取盡錙銖於民,侵蝕根本。皇室無為,這是不思變通,取死之道。”

這時身旁一位洞簫吹徹悲涼的文士走了過來,“兄臺高見,確實如此。”

說罷又連連嘆息三聲,走下水榭去了,不忍再聽。

嬴妲便靜靜地望著那人背影。

她其實知道,至今仍有許多人對卞朝抱有希冀和懷念。

但作為公主,在王朝沒落之時,她也敏感地察覺到,真的,真的回天無力了。

蕭弋舟將她臉頰上的嫩肉捏了把,隔著薄紗也被捏得疼痛泛紅,她呼痛,要摘下面紗與他理論,好容易出趟門,裏三層外三層把人裹得像粽子!

她嬌憨薄慍之色甚是可喜,蕭弋舟忍著唇角上揚,別過了頭去,將霧茫茫被太陽曬得漸漸露出素顏的水面環顧去,雙掌扶住了圍欄。

水面上風大,風幹冷刮得人臉疼,嬴妲往面紗裏蹭著,毛絨絨的腦袋露在外邊,一雙眼偷覷著他一眨一眨的。

蕭煜他們始終不遠不近地跟著,此時也走到了回廊上。

嬴妲道:“這裏看夠了,咱們走吧。”

他回頭,“定都平昌,是陳湛最錯的一步棋。”

嬴妲水眸動了下,似乎不想聽到這些話,因為身旁還三三兩兩有人走來,蕭弋舟卻又道:“倘若西綏舉兵入中原,必先擾都城。”

這話說得令人心驚肉跳,嬴妲怔住,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瞟去,幸得無人在意,也無人聽見,這種亂世還沒徹底平定下來,到處都是妄議時政的文士騷人,百姓都已見怪不怪了。

蕭弋舟將嬴妲的手牽住往另一側走去。

回廊另一頭同南湖另一側岸上,那邊有常綠的碧樹,長堤一橫如青綠之中一點飛白。

嬴妲的心怦怦亂跳。

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他說這些,但所要表達的意思,不僅在言語之外。他是在抒發心中抱負麽?

嬴妲了解蕭弋舟的宏圖之志,當年才不敢妄言將他拘住。

但她也只是以為,將來他會橫掃北漠,將北漠版圖納入西綏,未曾想過,他或許還有吞並中原之心。

西綏地域之廣,猶如海川,人煙之盛,猶如砂礫。舉兵南下,憑蕭弋舟的軍事才幹,即便最後平不了中原,總能如夏侯孝之流爭得一席之地的。

她胡思亂想了一陣,又擡起頭望向蕭弋舟。

如果他真要如此做呢,他真要取了天下呢,她,表兄他們都要與他為敵麽?

蕭煜仍舊不遠不近地跟著,等倆人上岸,他對身後人低聲吩咐了些事宜,他們折身走了,蕭煜則又提劍隨他們走上堤岸。

走著走著,嬴妲覺得冬意侵體,有些冷了。

蕭弋舟要解披風,嬴妲將他手背捏了捏,“公子衣裳也穿得不多,自己披著才好,別著涼了。”

蕭弋舟微笑。

身後蕭煜走上前來,一門心思要表現,立即便解了自己的披風要給嬴妲罩上。

登時蕭弋舟臉上的笑容便坍裂了,嬴妲往他懷裏躲過去,將蕭煜好心好意遞過來的錦紋披風推回去,蕭煜一楞,世子懷裏的姑娘鉆出來,嘴唇一張一翕的,軟紅嬌媚。

“我不要別的男人穿過的。”

蕭煜呆住了。

蕭弋舟舒坦了,哈哈一笑,心滿意足地攬著嬴妲往前走去。

蕭煜窘迫地跺了下腳。

逛完南湖,蕭弋舟又讓馬車繞城走了一圈,馬車走得極慢,嬴妲始終便睜著水靈圓潤的大眼睛,望著窗外,像個不谙世事的稚子。

天色漸暗,到了赴約宜陽縣主的時辰了,蕭弋舟讓馬車停在幽靜處,看著懷裏的人,道:“你不去麽?”

嬴妲小聲道:“腹痛。”

“怎麽了?”

他皺眉,俯下身,大掌按住她的緊緊捂住的腹部揉按,嬴妲痛得花容失色,嬌態婉轉橫陳,猶猶豫豫似不好意思告訴他,蕭弋舟黑眸沈沈凝著,嬴妲自知瞞不住,才道:“可能癸水要來了。”

“胡說,”蕭弋舟道,“你才過去多久。”

嬴妲道:“我天癸素來不準,有時一月不來,有時又來好幾回。”

蕭弋舟眉間鎖得更緊。

他倒是聽聞過女人來癸水腹痛,他父侯後院的鳳姨娘,便常以此借口騙他父侯前去關懷。

“今日不赴約了,我送你回去。”

蕭弋舟將她抱到腿上,手掌為她揉按腹部,嬴妲羞臊不安地亂扭,柔軟兩臂將他的腰摟住,細聲道:“君子一諾千金,怎能不去呢。我信你。我會乖乖在家等你。”

她擡起手,吃力地攀上來,在他綁著猩紅發帶的後腦勺上撫了撫,順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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